大军凯旋,却无人面露欣喜之色。经过徐州之时,沈成君盘算了一路,忽然道:“此次呼延图撤军如此干脆,会不会有诈?”
张理和他抬杠成了习惯,抢白道:“有什么诈?他们粮草跟不上,再这样下去,突厥今年秋天连粮食都没得吃——”他说得开心,话一出口先自行停下了。张理望过去,果然旁边马上,沈成君和苏致用如出一辙的鄙夷目光盯着自己。
张理心中忐忑,吞了口唾液,试探道:“……他们不会真的这么想吧?”
沈成君深沉道:“果真想打一场持久仗,呼延图还真是个人才,看来当初被囚禁在金陵不仅没消磨他的意志,还让他学了不少啊……”
苏致颔首道:“回朝后,成君,你整理一封折子递到钟弥那里,写清其中利害——陛下那里我就不去了,免得一开口就要这要那的,讨嫌。回家还得面对个让人头疼的小崽子,想一想,要不是兹事体大,干脆都要在徐州呆着了。”
沈成君晓得他在说什么,联想到此前“小崽子”复杂的表情,忍俊不禁道:“大帅言重了,小侯爷是个听话的孩子。”
闻言苏致的脸色却又冷了几分:“我想要的可不是个听话的孩子。”
而关于苏晏的话题片刻后就被调转开,沈成君想起苏致的担忧,越想越觉得呼延图在下很大一盘棋。他们习惯了把突厥当做蛮族对待,认为和礼乐文明之邦比起,他们是一群不通教化茹毛饮血的野蛮人,可如今……
突厥世世代代逐水草而居,塞北之地严冬漫长而苦寒,又不适宜粮食生长,故而他们自从有了点兵力开始,就年复一年地打着南方邻居的主意。
南梁与突厥大部分时间还是相安无事地维系着和平,两国相处,梁国占了天大的便宜。他们通常以粮食同突厥人交换牛羊马匹,甚而从草原上掠来的其他珍宝。这显然是个长期的不平等条约,所以和平久了又打,打累了又假惺惺坐下来和谈。
呼延图这回让南梁耗费黄河以北的全部兵力和他死磕了快半年,谁也没捞着便宜,反倒弄得河北七郡的百姓胆战心惊无心耕作。从清光郡到颖州,但凡被铁蹄践踏过的地方,一粒粟都没种下。
七月流火,盛夏已远,如此等到秋收……江南五郡、洞庭、巴蜀等地固然物资丰饶,可用来养活全国的百姓远远不够。
倘若无应对措施,势必会引起一场蔓延北方的饥荒。
在这样的忧心忡忡中,苏致率领大军凯旋,他谢了恩,然后礼貌推辞了萧演即将准备的所有接风犒军仪式。他做事雷厉风行,只向张理交代了京畿防卫,就风驰电掣地赶回了平远侯府。
沈成君玩笑道:“恐怕这还是咱们大帅第一次急着回家。”
得知他归来,侯府难得地有了几分生活气。
曹夫人如今状态好多了,许是重新开始操持家务,脸色也更加健康。苏致为这奇妙的变化暗自惊愕,绕着庭院走了一圈,才发现不对:“……晏儿呢?”
曹夫人笑道:“最近学乖了,时常跟着我念佛,这会儿还在佛堂抄经。等一会儿抄完了,他就过来用饭。将军辛苦了,先坐坐。”
她说得甚至带点欣慰,苏致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:“抄什么经?要出家?这小子没完没了了是吧——难道你没告诉他我此次回来最重要的一件事?”
曹夫人掩口道:“早便说了。晏儿近来长大了不少,白日就领军巡查京畿,最远去了豫州宣城,夜里就回来住,和他那些个朋友不一样,从不在外厮混——陛下对他称赞不已,直说有你当年风骨。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?”
苏致满脸的欲言又止,最终叹了口气,拉过曹夫人的手:“我不是不放心他……他自小就听话,但我怕他不肯。”
“姻亲关系以巩固朝内的局势,文武相和乃是上上之策,御史并非权臣,叫他娶的姑娘花容月貌知书达理……阿晏识大体,不会在这事上犯糊涂。”
“但愿是我想多了吧……”苏致喃喃,总算放松了些。
他往椅子里一靠,刚要和曹氏拉拉家常,忽然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人。苏致眼前一亮,这少年比他上次离开江南又长高了不少,不是苏晏是谁?
父子二人一年多未曾见面,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,一切只得尽在不言中。
见他傻愣在原地,曹夫人向苏晏使了个眼色,这母子二人定是事先商量过,苏晏连忙道:“爹,平安归来就好。”
纵然知道是母亲提前教的,苏致仍觉得十分受用,亦道:“我儿长大了。”
平远侯府的主人们久违地吃了个和乐融融的团圆饭,好似过去几年中他们各自的阴霾都暂且被放下了。
夜色静谧,苍穹却并不晴朗,渐起的秋风酝酿着一场梧桐雨。
翌日朝会时,大司空钟弥上奏的折子把萧演还没来得及点燃的怒火扑了下去。皇帝本来正因为清光郡每年的水患想挨个清算,看了折子,气焰先灭三分,等见苏致站在群臣中,满脸都是不高兴之后,火气顿时都没了。
“秋收之事,苏爱卿不必担心。”萧演干咳两声,道,“甫一两军交接,便有人向朕提出北方最糟糕的结局并不在于折损将士,而是颗粒无收。冬天朕遣人南下考察,最终发现崖州以北、南岭以南可以种植水稻。今年一开春,太常卿便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