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笑容只持续了一瞬。他瞪大了眼睛,簪子从口中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。
他扔下手里读了一半的凶信,赶忙在边上翻找,果然找到了和凶信一起寄来的一本文稿。而在文书最下头则还有吴椿的前一封信,和倒数第二封。
“这个吴修龄,做个刺史都依然能惹出事端来,亏得早病死早了事,不然——”
这句反话没能骂完。赵知北叹了一口气把那几封信收好,把那叠乱糟糟文稿放在案头,翻了又翻,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。
西南又出了事,吴椿在那边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秘密的。他访查这些劳心费力,又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当地的守军也好异族人也罢,何况受刑出京还一路舟车劳顿,竟短短不到半年就病故了。人生如朝露,当真也是说没就没的。赵知北回朝交差,面了圣,四处打听了一番,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西南果然是乱作一团,连着守军的将领都被撤了职……
可是这些事情没完。外头的事情完不得,京中的事情也一样,赵知北若不打算一辈子躲在翰林院做个白头郎官,就躲不开逃不掉,他有时候也想,不知道自己是下一个秦理,还是下一个吴椿?
吴椿临死的书信寄来,并未多提这些,只是给了他一份自己生前的文稿,拜托他点校付梓。他被这些事情一搅和,竟连去找燕霜的心都淡了。
经了入狱那一回,他觉得燕霜生活艰难,安身立命都不容易,保不准哪一日就出了什么事;直到今日才觉得,其实自己更是如此。燕霜好歹总可以在京城做起生意,他聪明,即使一时没了本金也或许可以再得;但自己呢,宦海沉浮,才是真正不知道能往何处去,一旦出了京城就是聚少离多身不由己。
一连几日,他都提前找别处买了点心,早早起来吃好,这样便可以不再往燕霜的店里去。下值回家他则刻意走得晚些,直到酒楼打烊了才慢慢地小心地经过门口。
抬起头,就能看到自己写的那块招牌在暗夜里悬着。
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。
送别老师还乡那天,赵知北回到家已是黄昏。他还没走近,便看到门口有一人站着,感觉心脏猛跳了一下。
“赵翰林。”
燕霜的声音在夕照下扑棱棱飞进他耳朵里。
“你在躲着我。”
语气笃定不容置疑,像是县衙上宣判,而赵知北一瞬间尴尬无措,竟好似真成了不辩一词的犯人。
“——我做御史了。”
他愣了一愣,先是避重就轻地干巴巴答道。燕霜实则未必能搞清这么多官衔哪个是哪个,但也就跟着他点点头,重新说道:“赵御史在躲着我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
赵知北第一反应是掩饰。
“我看见你了,在酒楼二层发现的。”燕霜有理有据,说完竟还笑了一笑,“你躲着我,我觉得挺好。”
赵知北心里一凉。他想这就是结局了,他就要失去燕霜了。一时间什么前朝笔记什么狎邪云云都抛诸脑后,他张了张口却没说话。
“你躲着我,大概是因为你跟我有一样的心思。”燕霜走近了一步,“如果你光风霁月,就只管装作不知,或者彻底不来就好了,何必躲着,还要偷偷路过。”
赵知北被他戳破心事,心思大起大落之下脸上竟有些发烫,只是看着燕霜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“你有顾虑?没事——”燕霜道。
“我们可以不给人知道。”
“我只是怕以后……”赵知北摇摇头,“都不知道会怎样,反而耽误了你。”
“耽误轮不上你来说。”燕霜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,也不知真还是不知假地一直笑了下去,“好好的文人士子,玩玩也就罢了,跟我搞在一起还当了真,算算名声,还不是你亏得多?既然你我都亏,你亏得多些,也就算我拿回本钱了。”
赵知北被他这一套歪理堵得一时没作声,正在发愣,就被燕霜从前头一把抱住。
他抱得紧,又力气大,这一下赵知北就难以挣脱——甚至他也没太认真去挣脱。
“天冷,你又不让我进门,我只好拿你取暖了。”
燕霜低声道。他抱着赵知北,嘴里一刻不停,刚停下说话就伸舌头去舔了舔赵知北耳根。
“哎你——”
赵知北想抱怨,说了两个字就泄了气。
“论算账你不如我。”燕霜低声道,“所以你就不要算这些得失了,只回答我,你是不是……跟我存了一样的心?”
“你是存了哪样的心?”赵知北没回答,反而反问他。
“是——”
燕霜似乎眯起眼睛想了一下,想完了才慢悠悠在他耳边道:“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。纵我不往,子宁不来?”
赵知北脸上一红,他还在被紧紧抱着动弹不得:“你这是现学现卖。”
“是,学生现学现卖,更多的还要往后请赵先生指教才是,就是不知道赵先生肯不肯?”
“我……”赵知北抿了抿唇,偏过头看见燕霜睁大了眼睛等着他。
“我也是。”
“吴先生的集子,你整理就是了,我帮你去付印。”
燕霜面朝着赵知北,披着件大衣抱膝坐在床上,看着他坐在案前写字。
“我那第二家酒楼也可以不开了,不如就开个书坊。”他说着兴起,只管笑道,“等攒够了本金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