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在他人面前如何伶牙俐齿、不可一世,可只要在这人的注视之下,便连整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,慕容冲思忖着怎么说接下来都是一顿训斥,干脆用力关上双眼,打算就这么受了。
面上继有一阵凛冽之风抚过,再睁开眼时慕容恪已跨上马去,脚踩上马镫,手扶上佩剑,一席玄黑色披风被拉扯着展开在云涌风起之间。
之后便将目光斜来,看进他又羞又愧的眼里。
叔父……叔父……
桐生依旧被安置在他从前居住的外殿,院落许久未沾人气,有些萧索破败,到慕容冲来时实在看不下去,便责骂了跟来的两个侍从。
“你们站着做什么?难道要先生自行打扫?”
两个宫人领了一顿训斥只能老实去打水,剩下慕容冲还是有些郁郁不乐,四处张望找了一处地方,抚去一层灰尘坐下来。
桐生正挑着几味药草,回头看了一眼慕容冲,虽然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拧断眉头,但还是尽力地想了个办法舒缓。收拾起药材,刻意向窗外一瞥:黄昏正好。
“时候还早,不如我们去看看小武?”
“小武?”正低眉压着些许心事的慕容冲蓦地抬头,却是一脸疑惑:“谁是小武?”
桐生心中一顿。
“先皇赐给中山王戏耍的小龟,小武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慕容冲应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了,面上却还是不咸不淡:“一会儿天暗了,还是不去了吧。”
桐生立在他面前半晌,有片刻走神走得很远,归来时慕容冲正盯着他叫喊。
“桐生!”
“怎么?”桐生匆忙应道。
慕容冲再度压垂眉眼,像是酝酿着什么,半天才说:“从前听母后说,我出生时浑身滚烫吓人,宫中都说是活不了的,只知道后来是你救了我,可是,究竟是怎么好的?”
就这么顺着一股思绪倒回,桐生闭了闭眼。
赤色锦被包裹的、了无生气的孩子,如同浴火一般浑身滚烫。
“你是……”桐生说:“我也不知道,只知道那一次我师门很早就从长安出发,远行至邺城,路上除了师父与两位师兄谁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的,到了邺城才知道是要救你,进了宫后我们只围着师父和师兄,末了你还是未醒,师父无法,便把你交到我的手上,我拍你一下,你竟真的醒了。”
慕容冲听得聚精会神,末了追问道:“何故别人都不管用,只你拍我就醒了?”
“我也不知晓。”桐生说。
慕容冲一幅将信将疑模样,想了想又问:“这样说,便连你也不知如何能救人于将死了?不然当初先皇时应当不至……”
桐生被他登时一问不免心底莫名,便还是按现成的答道:“将死之人不可救,人之生、老、病、死皆是有定数的,应当顺其自然。”
慕容冲回过头,一下子捉了他的袖子蹙眉道:“骗人,照如此说,我也是将死之人,为何还活着呢?”
“中山王并非将死之人。”桐生解释道:“反之,是天佑之人。”
“如何得知我是天佑之人?”慕容冲问。
“占星,可得天意。”桐生答。
慕容冲慢慢撒开手,起身换到了窗前坐下,伸着脑袋仿佛在看窗外的天,看了半天也无所得,反而有些晕头撞向,所以悻悻又望回桐生问道:“天上星星这么多,数都数不清,怎么能用它们来占卜?”
桐生看他这幅模样觉得好笑,刻意摆出一幅悠然自得的神情,像是故意揣着好东西不与他分享。
“天上的星星会与我说话,却不与中山王说。”
慕容冲听到这话虽然不悦,却也拿他无法,只能再道:“那你便替我跟这些星星说说话,也顺道听听今晚的星星在说什么。”
桐生没有立即应答,反是问道:“中山王想听它们说什么?”
慕容冲沉下头想了好一会儿,伴着烟目藏在睫羽之下流转,想隐瞒些心思又找不到合适的由头,最后无奈实说:“就让他们说说,四叔的病,怎么才好?”
换了桐生犹豫不决,知晓慕容冲是十分认真在问,所以敛去了方才得意的神情正色起来,又因一时的玩笑话收场不得略显愧意。
“天意实不可窥。”
慕容冲蹙眉,眼角染了些微的怒色,像不甘心,又像真的生了气,就此缠住了不放,道:“是不会窥,还是不可窥?”
桐生想了想,说:“不敢窥。”
慕容冲盯着他,张了嘴还想再问下去,却化于犹豫,片刻之后终究什么也没说。
桐生立在他身边,望向式微之后的天空。
繁星如许,明月皎皎。
疏忽一颗拖着长长尾巴落下西山,再不见踪影。
而另一边,慕容臧自黄昏将来未来之际便从正阳殿一路不停,这时终于把车停在太原王府前,与护院通报一声之后片刻便有人来迎,他于是从马车上下来,与来迎接的人互相一揖。
“不知乐安王这个时辰会来。”慕容恪的长子慕容楷站在阶上,与他寒暄道:“春寒未消,天色又将晚……”
“听闻太原王病了。”慕容臧勾出唇稍一丝不甜不淡的笑礼,直起身子:“做小辈的理应着急来探望,哪里顾得上是什么时辰?”
慕容楷微笑着点头,侧开身邀道:“乐安王请。”
跨着门槛又迈步进了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