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明珏一把攥住了萧乾的胳膊,难以置信道:“你疯了?!”
萧乾看了看四周,这么多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,还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。投石车已经撤了,不用担心脑袋上空降大石头,萧乾便拉着方明珏走了出去,到一处僻静地方。
方明珏攥着他的胳膊不松开,萧乾往墙后一转,飞快地亲了下方明珏的嘴,低声道:“这场仗至关重要,必须赢。彭溪的人送来消息,他们已经埋伏在了晋军的退路,等下他们撤退,必然大乱,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下次朱昆就会有了防备,再难成事。”
方明珏缓缓吸了口气,沉默不语。
“南越军与晋军的差距短时间内难以弥补,”萧乾沉声道,“持久消耗下来,输的肯定是南越。只有出其不意,方可制胜。”
方明珏抬眼看他:“这是你早有的打算。”
肯定的语气,没有任何疑问。
萧乾不要脸地咧嘴笑,用鼻尖蹭了蹭方明珏的鼻尖:“我怕你担心。”
他不仅是怕方明珏担心,他还知道自己此行是必去无疑,无论方明珏还是他,绝没有第二个决定。若早告诉方明珏,除了让他忧怖难受,再没有其他用处。
“我不担心,”方明珏牢牢攥着萧乾胳膊的手微微抽搐了下,缓缓松开,声音微涩,“如今战事吃紧,我也明白形势,不会任性妄为。你以前说的话我一直记着,我首先是一国之君,然后才是方明珏。我不会忘。”
萧乾拄着墙面,静静地看着他,慢慢笑了下,“长大了,我的陛下。”
方明珏垂着微颤的眼睫,轻声道:“现在长大了,以后还会变老。你可要记得回来看……看看我老了,你还喜不喜欢我……”
一瞬间心底涌出的酸涨几乎如楔子般将萧乾的双脚钉在原地,他直起身,理了理小皇帝的头发,转身走了。
刺杀一国皇帝,谈何容易?尤其是在上次天密关,王诩被刺杀之后,晋军难道是傻子吗,还不知道防范?
但正如萧乾所说,机不可失失不再来,他根本没办法放弃这次机会。因为纵使他用兵如神,也无法真的保证可以让南越打赢大晋,也正是他用兵如神,才明白,现下的胶着局面都是暂时的,照这样打下去,晋军取得胜利,是早晚的事。
走到今天这一步,不论是国仇,还是家恨,又岂能真的放下?就算他方明珏做个千夫所指的懦弱昏君,带着萧乾临阵逃脱,但又真能躲避着一切吗?
这场仗从来不是赢与输,而是生与死。
萧乾必须拿命去赌这一场,以伤换伤,甚至,以命换命。
方明珏独自在墙边站了会儿,直到城外退兵,四处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,几乎将他淹没窒息。
“陛下!陛下!陛……陛下您怎么在这儿?顾将军正找您呢,晋军撤兵了,还要您主持大局……”小德子找来,连声喊他,他淡淡地点了点头,往外走。
萧乾离开,城内的主帅权自然落在了方明珏身上。
他从未做过这些,但有顾战戚在旁辅助,方明珏又自有能力,战后的善后便进行得有条不紊,混乱的场面很快平静下来。直到他途经徐慕怀的身边,徐慕怀愣了下,为他倒了杯茶,双手递上。
方明珏伸手去接,却在碰到微凉的茶碗时猛地攥住茶碗,摔了出去。
“哗啦”一声碎瓷响,瓷片四溅。
徐慕怀吓了一跳,瞬间满脑门汗,完全想不到自己好心拍个龙屁怎么还拍龙屁股上了:“陛、陛下……军中一时热水难寻,微臣见您手……手抖得厉害,这茶还算温凉解暑……”
方明珏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,摆了摆手。
徐慕怀立刻屁滚尿流地下去了。
方明珏将手掌翻过来,低头看着被小瓷片划出一道细小伤口的掌心,血水渗出些许,染红了小半边手掌。他掏出一条帕子来,慢慢擦血,擦着擦着,手掌抬起,连带着掌心的帕子,一同捂住了眼睛。
凉的。
茶水,是凉的。
木然的脑子瞬间开化了般,方明珏按在眼睛上的手指骤然缩紧,轻微地抽搐着,然后他慢慢弯下腰,从椅子上滑下来,抱住了腿。
而城外,缓缓撤军的晋军中,萧乾改头换面,不知不觉混了进去,扛着枪跟着跑。
晋军重气势,即便是退兵也喊得声势极大,很壮人胆。萧乾跟着身边的士兵一块嘶吼,胸腔如破风箱般拉扯着,吼声里像堵了团湿棉花,沉重压抑。
跑在他身侧的小兵奇怪地看他一眼,小声低吼道:“老弟!咋地了!喊这么卖力,可多不出一碗饭!”
萧乾脸上黑乎乎一片,掺杂着血污,表情和面目都看不真切,只有一双轮廓深邃的眼睛,通红至极,喉头滚动,嘶声回答:“……想家了。”
才离开就想了。
这真不像个像样的生离死别,他伪装得风轻云淡,固执地粉饰太平,突如其来,又早有预谋。他甚至都没好好亲下小皇帝。所以,他更要好好回去,让小皇帝咬他骂他,撕扯着他的喉结警告他再也不许以身犯险。
“陛下有令,全军靠拢!”前方忽然传来大喊,打断萧乾的神思。
萧乾神色一震,翻涌的潮思刹那压下。
他不动声色地抚过后背的弓箭,随着全军的脚步,向中间那辆威武的战车聚集过去。
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