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着杨晋的神情,一时竟摸不准他意欲为何。难道仅仅是想逼迫方泽颢离京北上?
“周爱卿之心,朕体谅,”方明珏重又坐下,漠然道,“只是性子太急,想必是这几日忙碌,上了火。朝中无甚大事,周爱卿便好好在家中休养几日,半月后,再来上朝吧。”
他主动出言试探。
杨晋愕然看了他一眼,眼睛微眯,眉目间倏忽闪过一片阴沉厉色,但口中却道:“皇上所言极是,周将军,还不谢过陛下?”
周朝峰瞪着眼睛,强按着怒气谢恩退了回去。
杨晋却没动,他又一拱手,道:“陛下,周将军虽然语气冲,但所说却是正理。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让端王世子封王北地,是如今最好的法子。”
方明珏心中有一股怪异之感缠绕不去,却一时不知从何而起,便道:“泽颢年幼,朕……”
“陛下!”
杨晋突然扬声打断,他望着汉白玉台阶上的方明珏,目光锐利如鹰隼,含着一分刺目的讥讽,道,“臣记得端王世子乃是天佑十八年生人,今年恰满十六,年幼一说,不知从何谈起啊?”
末了,他目光淡淡,扫向四周,“诸位大人看,是也不是?”
端王世子方泽颢,便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,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小娃娃。说是刚断奶都有人信,却与十六少年完全搭不上边。
但此时,在杨晋目光扫过之处,先是一片死寂,随后,一个又一个大臣低了头,开了口。
“护国公所言不错,微臣记着就是天佑十八年……”
“那年春大旱,世子便是在春末出生,下了场大雨,才取名泽颢,老臣记得清楚着呢。”
“是极是极,世子已然十六,封王开府乃是常事……”
一个个说得煞有介事,有理有据。他们互相拱手,小声说着天佑十八年世子出生的百岁宴,又出列奏请封王北地。仿佛真是这么回事,一个八岁的小娃娃,眨眼成了个十六岁的少年人。
举目望下,方明珏的浑身渐渐冷了。
指鹿为马。
杨晋这是在让满朝文武站队。
“陛下,您听见了吗?”杨晋的眼中终于泄出一丝压制不住的志得意满,他讥嘲又轻蔑地盯着方明珏,道,“臣等请旨,着端王世子方泽颢即日离京,封王北地!”
满殿大臣齐跪,“臣等请旨!”
“……准。”
“准!哈哈哈哈……姐夫,你听见了吗?”荣庆云在杨晋的书房里挤眉弄眼地笑,“那小皇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字儿!想必出了凌霄殿,便得气得吐血!”
杨晋负手站在书案前,皱眉瞪了荣庆云一眼,“稳重些。”
荣庆云嘿嘿笑:“姐夫,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嘛。小皇帝这回服了软,肯定得掂量清楚形势,以后那退位诏书,还不是手到擒来?”
荣庆云这马屁拍得着实是到了杨晋心坎里。
他绷着的嘴角没忍住,往上扬了扬,冷笑道:“这才哪到哪儿。如今若我逼他退位,南越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,也得将我淹死。要想顺理成章,就得把他这老虎的牙,一根一根,都给拔干净了。”
荣庆云一肚子草包,满脑袋雾水,不明所以。
杨晋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,道:“吩咐安昌侯府那边,该动手了。”
荣庆云恍然大悟:“肖棋……”
杨晋神色阴冷:“我倒是小瞧他了,竟然敢算计我,那就再留不得了。”
“直接杀了不就行了,”荣庆云疑惑道,“何必劳姐夫再费神?”
杨晋轻叩桌面:“一石二鸟,你可懂?我不仅要他死,还要他死前,给我从方明珏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……”
第55章 侯府惊变
四月芳菲, 春暖花开。
萧乾进来时,方明珏正在画窗外一株新桃,等那只温热的手贴着腰, 马上就要滑进衣襟中了, 才转头道:“安昌侯府来人了?”
另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,将一册暗红请柬扔到桌上, 萧乾冷笑道:“说是老爷子寿辰,让我回去。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还敢大摇大摆办寿宴, 有趣。”
方明珏拿起来看了眼, 眸光一沉, “怕是得了杨晋授意。”
自那日朝堂杨晋给他上过一堂指鹿为马的历史课后,方明珏便骤然从被奏折淹没的忙碌中挣了出来。摆上他案头的,又成了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无用事。
他也不必像从前那样装模作样了, 干脆便一本也不看,翻翻书作作画,也算心大。
可那日之后,杨晋便忽又没了动静。后宫仍未清理, 军中也未彻底扫除异己,连之前常太师谋逆的余孽都未下手。
杨将军像是闭门修仙去了,连朝都不上了。
本来京中人人自噤, 恐惹事端,但一看这情形,便又歇了没两日,再次歌舞升平, 纸醉金迷,全然看不出不久前这京城几乎两番改朝换代。
方明珏清楚杨晋绝不会雷声大雨点小,这般就销声匿迹。果然,这就来了。
他本想从长计议,徐徐图之,只是杨晋千不该万不该,不该将主意打到萧乾身上。
“发什么呆?”腰间被捏了下,方明珏回过神来,萧乾低头俯身,搂着他的腰,将人圈在怀里,低声道,“杨晋出招也好,总比如今摸不着命脉强。我知道你还有些人,但切莫轻举妄动。”
他像是看出了方明珏在想什么,手掌向上,握着方明珏清瘦的手腕,手指从掌心抚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