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扇窗全亮着,一道人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,胖墩墩的,歪斜地印在窗纸上。
这人不住地喝茶,胡子打颤,低声咳嗽着,颇有点坐卧不安的意思。
萧大将军蹲在墙角当蘑菇,冻得两排牙都要哆嗦掉了。心里头正把石康原这老乌龟的十八辈祖宗问候到第八遍时,另一边的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了。
“哎呦我的侍郎大人!您怎么还有闲情逸致,给这儿喝茶呢?前面都乱了套了,您得主持大局啊!”一个矮瘦的人影冲进来,急得直跳脚。
从这人进门,石康原似乎是真不着急了。
他慢悠悠呷了口茶,淡淡道:“太守大人,何必如此焦急?不过一两个小毛贼罢了,连贡品的库房在哪儿许是都摸不着呢。”
太守老头脾气急,恨不能把这不紧不慢的老乌龟掀了壳,甩袖冷笑道:“那是了,若真丢了贡品,这头一个怪罪的必然不是你石大人,而是我等父母官啊。”
石康原仍老神在在,“便是丢了一两件不打紧的,补上便是,无妨。只要不碍着你我平步青云之路,便都是小事,何来怪罪啊,谁能怪罪啊?”
“自然是上头怪罪……”太守声音一顿。
石康原呵呵一笑:“太守大人,这上头,却不知是哪一个?”
太守站在原地,一时无声。
石康原倒了杯茶,送到太守面前,意味深长道:“库房里的那些玩意儿便是全丢了,也不如柴房里那一根汗毛打紧。太守大人,话已至此,你不听,也得听了。”
太守芦柴棒似的干瘦的手臂从宽大的袖袍里伸出来,在窗纸上映出枝桠般横亘的影子。
他接住了茶碗,苍老的声音道:“你姓杨?”
石康原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,哈哈笑起来:“那是自然,难不成还姓方?”
“这南越就是姓方的。”太守漠然道。
说着,突然出手,直接一茶碗扣到了石康原脸上,把人怼得一屁股坐地上了。
“滚你娘的!”
哗啦一声,连茶带水,碎瓷满地。
太守下巴底下的胡子抖动着,佝偻的身子却硬生生逼出一股器宇轩昂的气势,踹开门便走了。
萧大将军目瞪口呆,未成想南越这混吃等死的地界,竟然还有这等疯癫小老头。
“费礼!你你你你你欺人太甚!你给我等着!”
太守的身影朝远处奔走而去,消失在黑暗里,将石康原的叫嚣扔在脑后。
“老不死的……”石康原爬起来,在屋子里骂骂咧咧,“一只脚都进了棺材还这般嚣张。杨将军说得果然没错,要想拿下辽东,非得把你另外一只脚也给挪进去!”
萧乾摸摸下巴,决定有空了先一步把这个狗玩意儿挪进去,并且钉死棺材板。
他又蹲了会儿,只听见石康原将各种阴险恶毒的法子骂了一遍,再无其它,便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太守府的柴房。
柴房四周无人,黑漆漆一片。
萧乾在柴房里掀了个遍,也未见什么不妥。这与其它任何一间柴房都无甚两样,甚至连草垛里都被萧乾翻了遍,也一无所获。
难不成这手脚动在了草垛上?干草涂了剧毒?然后朱昆吃草的时候中毒,方明珏自裁谢罪,南越一举亡国?
这情节可比南越说书的话本还要离奇。
饶是一贯沉稳周密的萧大将军,此时也急了一脑门汗。
他有心要回去绑了石康原逼他说出来。但这次他要的就是一个神不知鬼不觉,把这锅扣在辽东贼盗身上,不让朱昆怀疑分毫。不然以朱昆的性子,一旦知晓是自己计划败露,必然鱼死网破。
如今的南越,可是连张网都称不上,最多就是几根破线,还跑丝了。
“娘的……”萧乾低骂了声,深觉自己战场十几年,都活到狗身上了。
外面火光逼近,杂乱的脚步声混杂着呼喊声。
“快!这边!”
一派火光流星扫尾般奔来。
萧乾左右看了眼,从后窗翻了出去。
然而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,萧大将军许是今日走狗屎运,于是万分荣幸,落脚便踩了一坨软乎乎香喷喷的玩意儿。
萧乾一张俊脸顿时扭出了十八道褶子。
他拼命捂住自己的嘴,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喷火把这半个太守府都给烧了。
随意蹭了下鞋底,萧大将军忍着恶心正要离去,却忽然一怔。
一只硕大的马头从旁边破烂的棚子里探出来,两绺长长的鬃毛卷成奇特的云纹,跟大姑娘的小辫子似的,从耳后垂下,衬得一张马脸端庄得很,大家闺秀风范十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