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感到自己很可能要头朝下栽到井里,这口他每天都去打水喝,天气好时还会当做主题做几句歪诗的井。
他的腰几乎已经向后弯得像拉满的弓弦,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他平时走路也很难挺直。
黑衣人的刀刃几乎贴着他面门削过,又迅速转向,一刀戳下。这本应是绝对不会落空的一刀。
然而高雅却突然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从井底跃出的银光。
他还想看清那是什么,后脑勺就遭到重重的一击,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倒。与此同时,刚才看到的那道银光钻入了他的心脏。
高雅并没有消失,只是向左滚倒在井边。刚才那个高难度的悬空动作,差点要了他久疏锻炼的老腰和半条命。鉴于他不是非常在意形象的人,也就无所谓此时他躺着,冯焕渊却站着,探头向井里张望。重物落水后井中归于一片死寂,那伤者也已昏迷,剩下的就只有高雅的喘气和四周突然很积极的蛩鸣。
冯焕渊看了半天,最终向高雅汇报:“应该是两个都死了。他们的刀也好,暗器也好,全是见血封喉。从井下出手的那个被压在底下,这么半天没动静,除非你井底还有通往海底龙宫的暗道。”
高雅望着天空喃喃道:“这下子我是彻底没法喝水了。”
冯焕渊出主意,很有g:“捞出来,为防万一再把解药倒里面。”
高雅坐起来,很惊讶冯焕渊能这么认真地跟他讨论这个话题,但他压根就不想讨论。“你那边如何?”
冯焕渊笑道:“一个人当然比三个人好对付得多。”
高雅眼睛睁了又闭,好像自己也意识到问生死是多余的。他朝地上昏死的人看了一眼,感叹道:“你师兄果然很有眼光。”
冯焕渊道:“他固然有很多过人之处,不过最使我佩服的,一直是他的眼光。”
交谈到此刻就停止。他们再没有什么可说了,也没必要再试探;像已拭去外壳上所有的浮土,但谁也不能窥得全貌。高雅还看到冯焕渊背上一个狭长的布包,想那敢是传说中的虎尾了;冯焕渊终于拿回了他的虎尾,也许从头到尾他就没打算过真的丢弃它,它当然不在树下,也不在井里,但高雅连一听的兴趣都没有。归根到底他们算是完成了一次基本圆满的合作。冯焕渊并不出声,他居然还在等。难道非得我自己提出才行吗?高雅恼恨地想。他们僵持着。
也可能只有他自己觉得在僵持。冯焕渊取下布包解开,内中是一把黝黑的剑。剑身黑沉沉的,乍一眼看上去并不很锋利。冯焕渊谨慎地提起这把剑,仔细挑断了伤者的手筋脚筋。他的动作非常利索,那倒霉蛋连哼都没有哼一下。
“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事吗?”高雅不顾一切地问。
冯焕渊几乎是忧伤地冲他笑了笑。“我随时都有很多要告诉你的事,只是不知道要告诉你什么。”
第四章 玉暖
“总之我师父他老人家,直到五年前对我都还不错,可能有三分之一个儿子那么看重。直到那一日外出归来,x_i,ng情就大变,成日关在房里闭门不出。之后五年,门派上下除了大师兄和师妹都鲜少见到他真容,最后两年更是,饮食起居几乎只有我师妹照看。”
冯焕渊那所谓很多想告诉他的事,因为不可能一股脑厘清,所以这种交谈是断断续续的,时间错乱的,前后颠倒的,想起什么才说什么。在路上,在渡口等候,饭桌跟前,冯焕渊有时候心情比较好,他描述的门派生活就充满阳光,师慈徒孝,同门友爱,有时候心情没那么好,说话难免不太客气,尽管都是他一面之词,偶尔还要此消彼长。
高雅道:“你这话听起来,就好像尊师是一个年老昏聩,被爱妃近侍所把持的皇帝。”
冯焕渊筷子的动作停了一下,面条悬在半空,好像反省自己是否该为尊者讳,最后却只是笑道:“我连报仇都懒得,本质上是条白眼狼,这区区两句坏话他老人家应该不会计较。”
他那形似讥讽的自毁始终很有分寸,差一点点停在矫情的边界上。高雅轻哼一声:“我从没听见过人懒得自杀。”
冯焕渊被戳穿,做出一副苦相,总算肯如实招来。“那晚师兄叫我去师父房里,说师父想我了。但我进入时,师父已死。当然这话只是我在说,连一个证人也没有,自然无人采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