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觉得混沌模糊的,便是此刻城头上那公主,他明明记得,他往曦朝借兵,与曦朝皇帝谈判,都是算计在了她身上,后来,似乎还欺了她好几盘,却硬是想不起,她长什么样,只听人说,荒唐,骄横,水性,命硬,祸水,灾星……说什么的都有,估计够呛。
再观望城头,少顷骚乱之后,那北辰皇帝的身影,突然重新出现在那瞭望楼上,站得笔挺,冲着他所处的方向,虎视眈眈,不像是受伤的模样,那架势,也似乎就是要让整个城头的守军瞧见,皇帝没有受伤。
可是,如果皇帝没有受伤,那他那三箭,射在了谁的身上?下一刻,见着下方城门打开,吊桥放下,一个兵士,从城门阴影中走了出来,横抱着一人,瘫软着四肢,胸上素锦染红莲。那兵士,过了护城河,便直直地朝着他行来。
风玄墨定睛看了,看清楚那兵士抱着的人,是那公主。难道说,他先前那箭,射在她身上?怎么会?他开始觉得,有些晕眩,内心亦有些莫名的慌意,明明是瞄准了她身后的皇甫熠阳,怎么会射在了她身上?
那兵士行至他面前,尚有几丈之距,就停住了,往地上搁了那公主,转身朝城门走,先头几步,还稳得住,走着走着,却疾跑起来,生怕他要索命一般。
风玄墨无暇去索他的命,跳下马来,几步跑上前,去察看那地上的公主。那娇娇细细的小人儿,束身紧腰的锦衣,胸前还留了一拳的箭头,素锦浸染暗红莲,开在心间,腰下宽幅长裙铺散,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冷地上,闭目垂睫,娇颜苍白,如一支被风吹落的美人花儿,下一刻,就要随风飘散。
他看得皱眉凝目,先前那莫名的慌意,越来越浓,堵在胸口。那是他的箭,五寸箭头,入体则穿心,那伤口处,应是止了血,可是,射进心窝的箭,硬汉都耐不住几时,她一个柔弱娇娇女,能抗得住多久?
“阿墨……”地上那小人儿却顽强地睁开了眼睛,转头来看他,那眼中突然迸发的珠玉光亮,一声低不可闻的柔弱呼唤,透着久别重逢的欣喜,似乎是将他认成了什么人,可明明叫的就是他。
风玄墨脑中混沌,心中狂乱,亲近的人,都叫他阿狐儿,他这个为了隐姓埋名,信口拈来的假名,他记不得,有谁这样叫过他,却又觉得,似乎有一个人,一直都是这样唤他,那种陌生的熟悉感,如潮水般涌上来,头痛欲裂,全身酸胀。
“我替皇甫挡了一箭,他放了我……你带我回去,好不好?”那小人儿强撑着精神,又与他说话,那话里,带着骄傲,还有解脱的轻松。似乎,她能回去,比她的命更重要。
他脑中放空,那混沌前尘,不想也罢,就连此刻当下,他也忘了,只觉得,瞧着那可怜模样,就心痛得发慌,生怕那细细的身子,还有那细细的精魂,被这瑟瑟秋风给吹走了。赶紧俯身下去,抱她起来,转身就往后方大军中走,那大宛宝马,他也弃之不顾了,马上颠簸,这娇弱小人儿,心上还刺了根箭头,怎受的住?
心中焦急,脚下生风,鸾卫营中,那徐老爷子,嘴虽臭了点,却是外伤圣手,他一定能救她的。一定要救她,倒不是怕皇帝怪罪,只是觉得,他要救她,没有理由。
那怀中小人儿,却一副不急的模样,抬起手来,似要抚他的脸,试了试,似乎够不着,又无力垂下,软软地搁他胸前,话倒是说个不停,他一个字也听不懂,却是字字撞在他心上,撞得他心神欲裂:
“真好,我跟皇甫说,我就想再见一见你,就算死,也要死在你身边,他倒是,真的成全我了。”那身后池州城,高高瞭望塔楼上,依旧直直地射在他后背的锋利眼光,是在成全她吗?
“只是可惜,你记不得我了。”那越来越软的声音,欣慰过后,又有些惋惜。
“记不得了也好,如果你还是那副死脑筋,瞧着我现在这模样,不知道,该有多伤心?”惋惜过后,反又庆幸,替他操心。那缱绻心思,细腻又怜人,矮到尘埃里。
“阿墨,你走慢点,我好冷,好像回不去了,这样,就好……”那越来越低的声音,许是耗尽了力气,又像是遂了心愿,想要就此歇气。
他不知该怎么去接话,也停不下越来越快的脚步,到了后来,那小人儿没了声,冰凉软绵地躺在他臂弯里,那几句怪怪地话,却在秋风回旋飘荡,反复地撞击着他的心门,他记不得了么?他记不得了什么?
脚下拼命地跑,脑中拼命地想,有些尘封的东西,被什么无形的力量,压得死死的,他拼了命,也要强行地撞开来。
轰然间,脑中犹如硝药点燃,一声炸响,那些前程往事,扑天抢地涌上来,刹那一生,如隔世还魂,尚来不及细细地去想,一个念头如天边乌云,万钧雷霆,猛地袭过来,笼住他全身,震得他直颤——这是他心尖上的人儿,可是,他一箭杀了她。
一口心血上涌,吐了出来,脚步踉跄,双腿一软,跪倒地上。
又怕怀中那小人儿摔出去,赶紧极力抬臂托了,瞧着不远处,大军阵中,飞身出来几骑,还有萨力和,那跑起来如风的铁塔,正往这边飞奔而来,这才两眼一抹黑,昏了过去。
……
《曦书?熙乾卷》“熙乾五年九月,熙帝命风玄墨为破虏大将军,领四十万大军,合五万西凌铁骑,讨伐北辰,迎回昭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