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什么话,不能敞开了说。”夜云熙口上虽如此,还回头瞧了瞧凤玄墨,心里奇怪那人突然升腾的黑云压城气势,却终是倾身附耳过去,听那少年公子低语:
“姐姐,我有两个问题,其一,姐姐可要想好了,此番回去,是想要回到哪里去?又想以何种身份回去?其二,姐姐难道不好奇,那夜,赫连勋寝帐外的亲兵守卫,不下十人,我一病弱之人,是如何进得帐中的?”
夜云熙转眸去看这牙尖多事之人,又嘴角一挂,勾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笑颜,心里却沉沉的,有些不痛快。第一个问题,不用澹台玉提醒,她也是要认真思量的,既然行了那场草原结亲礼,她就算是嫁给了赫连勋,便不再是北辰皇帝的未婚妃,而赫连勋已死,她从此岂不又是自由身?因此,西凌王子妃这个身份,是可以作些文章的。
可这第二个问题,就有些蹊跷了,且不说与第一个问题不相称不搭边,最让她心生疑云的是,仿佛有些她不愿去细想,不愿去相信的事情,在一点点地展露,如珠光点点,隐隐闪现,只差一条线,将它们串起来,提起来。
“姐姐这几日慢慢思量,若有想不通的关节,我倒可以帮着参详参详。”澹台玉见她虽不动声色,但睫毛频闪,便知自己的话入了她的心,又是几句旁若无人的耳语,才移开些眼神余光,瞅着她身后的人,略略提了音量说到:
“说得都有些口渴了,姐姐,我想喝口水。”
夜云熙被他这一娇气使唤,醒了神过来,耳边恢复马蹄吆喝,一片嘈杂。她便反手过去,等凤玄墨递水囊子上来。
等了几息,仍是手边空空,她寻思这机敏之人,怎么也走了神。转头过去看他,才看到那张杀神脸,那神情,像是瞧见什么忍无可忍的事情,可那双灼灼燃烧的黑瞳,一对上她的疑惑眼神,还是极力忍了,低头解下腰间水囊,递过来。
她无暇理会这人的怪异矫情,接过水囊,本是要递到澹台玉手上,可见他正呲牙咧嘴地疼,她心中一软,索性一把捏了水囊,递到他嘴边,亲自伺候这小王爷喝了,才反手将水囊递还回去,又抬衣袖去替他点拭嘴角的水渍,还跟哄孩儿似的,宽慰他一番,这才站起身来,准备启程。
地上蹲跪得久了,猛地起身,便开始眼冒金星,身形虚晃,又瞧见有眼神好使的鸾卫,已经将那匹狻猊牵了过来。夜云熙便赶紧转身过去抓凤玄墨的手臂,一边稳住身形,一边又找个事由来解释她往人家身上挂的举动:
“阿墨,我也有些渴了,给我口水。”
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却是超出了她的想象——
那黑沉着脸的天神,仿佛压根没有听见她的话,兀自拨开水囊塞子,往他自己嘴里送了一口水。夜云熙轻扶着那只曲折的手臂,眼巴巴地看着晨光中那张仰起的侧脸,滚动的喉结,她也不避朝阳金辉的直射,愣是将眼睛都瞪圆了。她堂堂一尊贵公主,难道想讨口水喝,还得看人家心情?
正凤眼圆瞪,准备发难之际,那人抬臂朝她身后一绕,一把将她拦腰揽了,拢至身前腰间,又飞快地低头下来,嘴对了嘴,覆了个严实,四唇相触,口舌相抵,将他口中的清水渡了过来。
夜云熙被揽得动弹不得,又仰着头脸,要想不呛着气,只得一口口地,将那满口的甘甜清泉,和着那条攻城略地的长舌,一并吞了。
深深吞咽间,有些迷离,又清醒万分,这众目睽睽之下,这木头发什么失心疯?一想起周遭的近距离围观,不由得脸红心跳起来。
幸好一口水下去,那人也不再恋战,撤开头去,不等她反应,躬身一个公主抱,将她抱起来,托举上马,再飞身上来,坐她身后,与她共骑了,执起缰绳,扬起马鞭,大呵一声:
“启程!”
然后,一骑绝尘……
少顷,鸾卫骑兵们终于反应过来,这是第一次见识到,他们的统领大人,在公主殿下面前发飙,是何等的威风模样……
第二卷 行路难 第八十一章香雪海之旅
入了香雪海,戈壁浅滩,间或绵软黄沙,加之队伍庞大,行得缓慢,索性分作两路。
凤玄墨领了一半骑兵,护送着公主,走在前头,裴炎率另一半鸾卫,押送战俘,行在后头。澹台玉的担架,赫连勋的头颅,自然也归裴炎照看了。
两支队伍一前一后,顶头日晒,风沙扑面,一路东返。纵是护送公主,行在前头的骑兵队伍,在这灼热干渴的环境里,也是行得艰难。
然而,对公主殿下而言,这漫漫回程,却是一段悠游之旅。无性命之忧,无劳心之虑,无取舍之愁,于她,便是天堂。更何况,还有个人,用那“捧在手里怕飞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”的满满心意,将她娇宠着。所以,马背颠簸,筋骨酸疼,皮肉之苦,灼热之痛,肠胃之欲,又算得了什么?只一口清水,亦胜过甘泉。
一路上,只需往那个宽阔温热的胸怀里钻了,什么也不需做,什么也不用想,曾经夜夜噩梦中最怕的烈日黄沙,也变成了最柔和的风景。举目旖旎,耳边温柔,在她心中,竟生出隐隐期待,这漫漫长路,永远都走不完才好。
甚至,当那场沙尘风暴来临时,她明明看到了天边的黑云,却无暇去思索其中的危险。因为,她正忙着逗弄那根木头,想要看他的窘迫模样,玩得不亦乐乎——
彼时,时近黄昏,队伍行至一沙砾坡下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