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怕公主赶我走。”那人微微皱眉,嘴角一咧,露出一丝无奈憨笑,像是讲着一个让他头疼的理由。
夜云熙却不当这是绵绵情意,正月十五,鸾卫营试炼,她问他有何心愿,他亦说,只求公主不要将他送人,彼时还觉得,似有无数的密密细藤,猛地生长出来,将她与他缠绕,可此刻,她想到的却是,就这么想待在她身边么?图她什么?心里猜疑,终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:
“你来曦京,想要做什么?”
“我……想要离公主更近一些。”那人抬起眼睛,直直地看着她,一字一字,说得缓慢轻柔,却饱含渴望,那眼中的深情,如星辰大海。
她差一点点,就被那深不见底的眸光吸了进去,信以为真。突然一个激灵,醒过神来,勾唇轻笑:
“所以,放着逍遥自在的山大王不做,偏要跑到曦京来,来做我的家奴,侍卫,男宠?”说着,自己都觉得荒唐,竟不觉笑出声来。
“我知道,我定是惹你伤心了。”那人见她突然娇笑,也觉得有些不妙,抱了她那莲花玉足在怀,低头喃语,像个知道自己犯了错误,却又不知所措的孩童,“今日一定又是冒犯了公主,让公主生气了,可是,我也不知为何,就像是着了魔一般,日日夜夜里,满脑子都想着公主……”
以前竟觉得他木讷拙言?瞧这话说得,懵懂却深情,最要紧的是,旁顾左言,避开了她的反问,只字不提他到曦京的真正目的,还想用些绵绵情话,来转移话题,好糊弄她!可惜,她不是那么好迷惑的人。
心下冷笑,便不想与他正经说些伤心话,举止亦开始随性起来,索性一脚伸出去,点至他心窝处,看似轻佻戏谑的问话,却染着冰冷的嘲讽之意:
“你倒说说,满脑子想我,是个什么想法?”
那人却像是不在意她的语气,一把抓着她要抽回的玉足,揣在心窝里,继续喃喃细语:“夜夜梦里,都是公主一脚踹在我心窝里,或是坐着木车从梅林里冲出来,扑进我怀里……”
“够了!”再让他说下去,还不知要如何不堪入耳。又觉得这人何时变得如此无赖碎嘴?不想再与他纠缠,便双手撑地,一边使劲收回脚来,一边横眉反问他:
“凤玄墨,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?”
“不管公主信不信,我对公主说过的每一句话,都是真心。公主说过的每一句话,我都记得。”她意兴萧索,冷嘲热讽,这人却总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,只顾自己倾诉:
“梦得最多的,是在香雪海里,公主说要以身相许报答我……又说当时那邋遢模样,想来不是很受看,可若拾掇整齐了,做……夫人,应该不会丢脸……”
彼时,她正收回被他抱了半响的玉足,一边胡乱套着鞋袜,一边心里发狠,这人满嘴胡话,再也不要理他吧,却听他越说越离奇,不禁嗤笑,她何时在香雪海里遇见过他?还对他说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话?八成是这人满脑子春梦绮念,想疯了。
突然猛地一回神,怎的有些耳熟?不对,这些话,她说过的!刹那电光间,心神轰然崩坍——
大漠黄沙,天地之间,两人相依为命,她目不能视,脚不能行,那人以血喂她,解她饥渴,背着她走了几天几夜……那能舍了自己的血,让别人解渴活命的人,她自是要倾力报答的,只是,在她的记忆里,那人是沈子卿!
一时有些恍惚错乱,霍地抬头去看,见凤玄墨一边将衣袖撩起,抬起手腕,伸过来给她看,一边轻轻缓缓地叹说,那轻笑声里,像是述说一个遥远的梦境,吐露着一种不可思议却非做不可的执拗幻想:
“我当时,其实没有见过公主拾掇整齐的模样,心中就不知为何,长了消不去的渴望,想要到曦京来看看……”
夜云熙看着那手腕上的隐隐刀痕,以前见过他身上伤痕无数,触目惊心之余,哪还顾得上去细看,武服小袖紧口,平日都遮掩着,倒是将这手腕处忽略了。可是,这是在给她看,他割腕喂血,救命之恩的证据吗?
“我知道,公主将我认错了人,可是,我又不知该如何说起……”那人低头轻语,述说自己的纠结心思。倒也算是苦衷吧,若是在初见之时,这愣头愣脑的小侍卫,张口就对她说,你的命是我救的,她保不齐,一脚就将他踢飞开去。
然而,支撑她多年的记忆,突然被改变,叫她情何以堪?且先按下由此生出的对沈子卿的一番痴心念想不说。青云山初见,她醉酒之下,扑上去嗅得他身上的气味,梦幻如真,还以为是自己晕头晕脑,认错了人,殊不知,这人一开始,就揣着明白而来,心里不知暗笑了她多少回?
曾经朝夕相处,他都闭口不提,偏偏在她决定不再信他之时,才来扯这些渊源,叫她如何面对?一时间愣坐在那里,心中有惊,有怨,怅然若失,又觉得造化弄人,竟不知该说什么,只听那人的声音如春风,有些锲而不舍地在她耳边缠绕:
“我不求公主垂爱,更不妄想公主要……以身相许,只想着,能离得近些,常常见着……就行,偏偏我又有些愚钝,总是惹公主伤心……”
第二卷 行路难 第五十七章春夜之柳笛
春夜细雨,轻云遮月。
拥樨殿,画堂明烛,殿门大敞,纳春雨湿润,还有庭中花香。
夜云熙倚坐在殿中,一页又一页,翻看一册古人诗卷,看得入神,实则心不在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