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况他生气本就只是障眼法,目的就是不让萧景琰追问他和静妃究竟说了什么。于是准备就势下坡,将此事揭过,萧景琰已接着低声说道:“我脾气不好,向来没什么朋友。小殊死后更是……这么多年有什么话也只能在母妃跟前说说,大概是习惯了,没觉得跟她说有什么不妥……”
梅长苏心头一痛,打断他道:“罢了。我不过随口提一句,殿下不必往心里去。娘娘心慈,看我身体不好,刚才很是难过了一番。殿下快回去劝慰几句吧。”
萧景琰事母至孝,一听之下就有点着忙,匆匆和梅长苏告辞奔回母亲帐中。
一进账就见母亲双眼红肿,像是大哭过一场的样子,不禁大惊。
”母妃,您这是……?”
静妃招手将他叫到跟前坐下,还未说话,又要流泪的样子用手帕掩住了眼角。萧景琰急道:“母妃何故伤心?长苏他……?”
静妃深吸了口气,轻声道:“苏先生身患宿疾,这你知道吧?”
萧景琰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,点头道:“知道。可他总不肯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病。”
静妃长叹一声:“是不知因何所致的寒疾。他不说,大概是不想你替他担心,更不想你把他当成柔弱无用之人。”
“很严重?”萧景琰低声问。
“很严重,”静妃颔首,“若是调养不济,恐怕……活不过四十。”
萧景琰脑中一片空白。
他知道梅长苏身子弱,知道他经常旧疾复发,一昏睡就是好几天。但怎么可能这么严重?
怎么会严重到……只剩下几年的命?
莫不是母妃哪里弄错了?
静妃已接着说下去:“他迟迟不肯回应你的心意,恐怕也是顾虑着……将来他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你岂不伤心?景琰,你要想清楚——他若年寿难永,有朝一日可能留你一人在这世间,你还想和他一起吗?或者不如……回头是岸吧……”
最后几个字已轻得像一声叹息,可萧景琰还是听清楚了。
“儿子从来不懂回头,您知道的。”他怔了一会儿,低低回答。静妃无言地伸手摸了摸他头顶,萧景琰忽然一把抓住她手,迫切地道:“您刚才说若是调养不济……那只要好好调养他就会没事了是吗?您懂医术,他府上还住这个人称神医的大夫,将来……将来我若能登上那个位子,我一定可以……”
静妃将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嘴上,悄声道:“慎言。”顿了顿又道:“我自然会尽心竭力。可是生死有命……”她看着儿子脸上一瞬间涌上的担忧甚至隐隐的恐慌,想起刚才梅长苏对她说的那些话,心痛难忍地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。
如她之前猜测到的一样,梅长苏就是林殊。
死里逃生,面目全非的林殊。
他像是整个人被打碎过再重新拼接起来,从外表看跟从前的他已经找不出半点相似之处。只是皮囊下的魂魄大概过于顽固,哪怕是挫骨削皮的苦难也没能将其完全改变,还留下许多属于“林殊”的特质,所以自己那一向固执地憎恶着“y-in诡谋士”的儿子,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。
可就像那孩子说的,这份情愫注定不会有好结果,雪冤翻案之路何等艰险,哪里容得他们任性?
她或者真的该听他的话,替他再劝劝景琰,必要时拿出母亲的身份来约束他,免得他越陷越深,将来愈发痛苦。
但……到底怎样的结果才算好结果呢?
她入宫几十年,到如今才封了贵妃,六宫专宠,儿子长大成人,还是炙手可热的七珠亲王,似乎苦尽甘来,这应该是世人眼中再好不过的结果了吧?可这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。这样被人硬塞到手中,以她几十年青春和自由为代价的结果,算是好结果吗?
回头细想,乐瑶姐姐、言阙、莅阳长公主,还有许多当年说服了自己不可任性,委曲求全想要一个好结果的,谁又真的得到了?
倒不如……哪怕没有结果,哪怕最后千夫所指头破血流,也先任由这份情愫开出花来。
“母妃?”萧景琰见母亲半晌不言语,眼中泪光莹然地盯着自己富丽的裙摆,不知在想些什么,忍不住出声唤她。
静妃闭了闭眼,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——“苏先生……他什么都替你考虑到了,却丝毫没顾及他自己。他本来求我劝你,可母亲总是觉得,天大地大,你衷情的人正好也属意你,这是何等幸运?我又怎么忍心拆开你们?”她反手握住儿子的手,轻轻摩挲着叹道,“不过他也是个傲骨铮铮的男儿,要和你在一起,迟疑顾虑是难免的,你要管住你那横冲直撞的牛脾气,拿出些耐心来。以后若是他的意见与你有不合之处,要逼你做些有违你本心的事情……你也须记起今日自己说的话,不要跟他动怒,知道吗?”
萧景琰心中犹自被“活不过四十”的噩耗沉沉压住,听到“你衷情的人正好也属意你”这句,却像在一片苦涩中渗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,又想哭,又想笑,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,因此也没注意到母亲最后一句话隐晦得古怪。
第十一章
梅长苏有点担心。
静姨见到他后情绪十分激动,还大哭了一场,虽然终于答应他不向景琰泄露他的身份,可却怎么都不肯答应替他劝说景琰。
要是她告诉景琰自己要她劝他,那头牛多半又要生气,一怒之下跑来兴师问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