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急,孟婆汤喝得太快,身手敏捷地爬上奈何桥,再从奈何桥一溜烟地跑下人间。
但他痴痴一想,眉头又舒展开来,纵使赵杀未曾等他,先一步投胎转世,那也极好。
如此一来,自己下一世,也能比王爷年轻几岁,依旧十分青春。
就在阮情毒发之际,楼下围了许久的王府私兵总算让出一条路来,簇拥着一位白发青年,一步步上得楼来。
阮情在此之前,从未见过这人,只觉那青年相貌虽然清秀可爱,偏偏眉宇间阴戾之气太重,举止矜贵,叫人生不出轻视之心。
他想到坊间日夜盘查的传闻,忙把赵杀尸身护紧了几分,忍着喉中腥甜,低声求道:“你是……赵、静?他已经死了,你放过他吧。”
谁知那青年只是定定看着那消瘦病弱的尸身,仿佛寻了许久,来迟了一步,有许多不舍。
等阮情腹中绞痛,嘴角血迹越流越多,重重咳了几声,那人才如梦初醒,拿一双猫儿眼,阴鸷地打量起阮情,而后冷冷笑了一声。
阮情不禁怒道:“你、你笑什么?”
赵静看着他毒发无力,慢慢走近了几步,嗤笑道:“我笑你白白送命,在他心中,却是全无分量。”
阮情一时睁大了眼睛,胸口剧烈起伏起来:“你胡说什么!”
赵静含笑讥道:“怎么,他难道从未告诉过你,他有死而复生之能?”
阮情满脸愕然之色,当真怕得微微颤抖起来。
他并非惧死之人,却十分惧怕与意中人相隔阴阳。
赵静看在眼里,嘴角讽刺之意更深,过去每一桩旧事,都在他心中念念不忘,自然记得过去蜷缩病榻,听着眼前这人气势汹汹地在门外叫骂……自然也记得,自己曾在冰凉彻骨的晚风里,隔窗看着自家哥哥与旁人在池中温存,咳得血浸衣袍。
这些仇,理应一桩一桩奉还回去。
赵静将目光挪开,重新打量起那具枯瘦皮囊,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难过。
哥哥这些日子,却叫自己好找,或许是竭力躲着他,半点不想同自己相见?
但那又如何呢……自己这样不舍昼夜地寻他,精诚所至,他终究会落在自己手上。
赵静想到这里,心中大定。
先前走得太急,人竟是有些气喘,他站在原处,把如银乱发拢在胸前,等到精气完足、气定神闲之时,才往前踏出几步,想从阮情怀中,把那尸身接过。
上一回他为了叫那人死心,误以为哥哥死了,强忍心中不快,将尸身留在将军府门口……这一回,总算能将皮囊带走,不必再忍了。
然而就在他伸出手时,阮情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,轻声道:“你说……我在他心里全无分量。可你、并不知道他答应过我什么。”
阮情用最后一口气,跟人争辩道:“他答应了,然后来见我了,虽然有些迟……”
赵静听得满面怒意,想要发作,却看到阮情眸中明光消散,人已经咽了气,双手仍以护持的姿态抱着赵杀,当真是一片痴情。
赵静想了片刻,仍是看在这人蠢笨的份上,强忍心头怒火,只将自家哥哥夺过,一个人横抱起来,不许私兵来搀,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去。
他下了楼,人才堪堪回过神来,低声叮嘱左右:“继续找。”
头顶白日刺目,周遭人声若沸。
当真奇怪,为何心中会生出伤心难过之意呢?
哥哥怕是只告诉过他一人,他会以化身还魂之法,一遍遍无病无痛,重新投于人间。
旁人都往黄泉去寻,但好在哥哥已经悄悄告诉过他,唯有他知道,这并非终局,不过是暂别。
既不需要伤心,也不至于落泪。
只需站在这红尘上,几年、几十年,一寸寸将十丈软红翻遍,把哥哥找出来。
赵杀咽气时,神魂还虚弱得很。
他混在过往阴魂当中,身不由己地往前飘去。
这上千阴魂,除去冤魂厉鬼之外,大多冥冥无知,茫茫身前事,都要去三生石上看,忘川河中捞。
赵杀与亡魂为伍,浑浑噩噩之际,几乎也要把伤心事一抛,做个无是无非的糊涂鬼。
好在这条阴间之路,最后一程,是从将军府横穿而过。
那满脸横肉的龙日天将军大马金刀地正坐在院中,抬头一看,恰好与赵杀目光对上,忙把府中故人留下的玄色衣袍往天上一抛。
赵杀得了这一衫遮凉,这才保住神志,一路有惊无险地下至黄泉。
等到了忘川河上,阴气渐多,赵杀便抢先一步缓过气来,开始转转颈项,抖抖手脚。
周遭无数阴魂仍如榆木雕就,由摆渡人载着,泛舟而行。
区区十里河道,堵着八里渡舟,水中潋滟波光,尽是如梦前尘。行到五里时,少许魂魄凝实的神魂,便渐渐忆起生前事,曼声吟起诗来,或悼鸳鸯失伴,或伤骨肉离分,精妙词句,不绝于耳。
连赵杀隔壁的亡魂,也含泪吟道:“白发三千丈,红尘几人痴如我……”
赵判官迟疑续道:“死生五粒丹,秋膘一称二十斤。”
那隔壁小舟顿时划远了半寸,找别人颂诗去了。
赵杀稍稍怔了一怔,暗自思量,只道世间遍地是比他更重的情,更痴的人。
他伫立舟头,看众多亡者默默垂泪,听无数孤魂自诩情深,心中感慨万千。
前日以无情观有情,只道有情皆孽。
昨日以有情观有情,却道无人不苦……
而今日重回鬼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