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寻瑾终于嚼完了那块糕点,咽了下去,道:“我也可以。”
“知道了,阿瑾。”太子笑道。谢寻瑾看了他一眼,也没有提出异议。至于太子,姓燕名庭葳,自出生之日起便已经昭告天下,但除却他的父皇母后,再无人敢如此唤他。他可以称谢寻瑾和卫朔的字,他们却仍要唤他殿下。
从此与太子同进同出的伴读变成了两人,而三个人中,总是要有两个人更亲密。太子和卫朔同岁,相交间更见平等,他待谢寻瑾则总是像是长兄照顾幼弟,虽然亲密,却也有许多事不会跟他说。
谢家大郎二郎均与谢寻瑾年岁相差甚大,太子和卫朔,是谢寻瑾少有的说得上话的朋友。
十四岁那年,玄鱼道人批言太子:“命孤而道寡,不可信也。”
这句话一直传到了东宫里。
卫朔皱了眉,他和太子间的相处一向随意,此刻曲着一只腿坐在桌上,另一只腿随意垂下,脚尖在地上轻点,也没被太子叫下来。他最近不知从哪里得了两个核桃,宝贝得不得了,天天握在手里打转。此刻听了这句批语,却握紧了拳头,再松开时,掌心只剩一堆碎屑。
卫朔沉默片刻,僵着一张脸问道:“你们谁要吃核桃?”
谢寻瑾在思索对策,没有说话。反倒是被批“不可信也”的太子笑吟吟地凑过去,从卫朔的掌心里捡了果r_ou_,和卫朔分食着吃了。他安慰神情沉重的二人,道:“孤为东宫,本就注定这一生称孤道寡,玄鱼道人如此批语,也算是没错了。”
“殿下慎言。”谢寻瑾道。
当世崇尚玄学,玄鱼道人在士道之间素有声望,所以这一次他给太子的批语才能流传得如此快、又如此广,简直可以算是来势汹汹,打了东宫一个措手不及。这句批语的前一句虽然刻薄,但是也勉强与东宫身份相合,可是一旦和后一句合起来,便是诛心之言了。为君者不可信,则天下万民无可信之人,国之乱象,常由此生。
卫朔拍干净了手,对太子认真道:“我可以帮你揍那狗屁老道一顿。无论他信不信你,我是信你的。”这是卫朔的态度,也是卫家的态度。
太子大笑摆手,刚要出声,却被谢寻瑾打断。
“不必了。”谢寻瑾道,“我会为殿下解决这件事的。”
在当日谢寻瑾离开东宫后,士林间便传出消息,三日后,谢家三郎将与玄鱼道人于一合观清谈。此事名为清谈,实为论道,若是谢寻瑾能胜,这句针对东宫的批语自然会连同玄鱼道人一起,成为一个笑话。
三日后,谢寻瑾于会场引经论典,侃侃而谈,话术刁钻而妙极,从午时雄辩至夜间,最终辩得玄鱼道人哑口无言,慨然长叹。
在得胜后,谢寻瑾道:“吾常伴太子身侧,知其慧心,远胜于己。盖因其以天下为任,常思己身。吾与道人谁可信之,诸君当自评判。”
自此,谢寻瑾正式扬名天下,太子声名亦重归贤德圣君之相。
每年的七月,皇家都会南下避暑,同时举行围猎。
往常来说,围猎开始前都会有御林军提前进行排查,驱除棕熊一类的猛兽,避免贵人真的被猛兽袭击。
这一次负责保卫的是魏王,为太子的庶长兄,曾与玄鱼道人相交甚密。
谢寻瑾原本跟在太子身边,在围场深处却意外出现了棕熊,侍卫抵挡不住,让太子一行先行离开。混乱中惊了马,谢寻瑾被惊马带到了森林深处,被树枝挂了下来,跌落在泥土里。惊马很快跑得不见踪影,更糟糕的是,他还崴了脚。他确认过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后,就靠树坐在了原地,等人来救他,甚至抽空整理了一下自己仪容。
谢寻瑾此时仍是白身,但心中已经想着回去定要让人参魏王一本了,连文稿都在腹中拟好。在这之后,他又一点点抽丝剥缕地在心中盘算到底有多少人是支持的魏王,多少人是墙头草,在回去后要如何c,ao作,才能将这件事利用到最大化。陛下为太子挑伴读,确实是上了心的,谢寻瑾与卫朔一文一武,基本上奠定了太子登基后的官场格局。
但是在天色渐渐暗下来,应该来找他的侍卫却一直没找来之后,谢寻瑾还是在衣袖下暗暗握紧了拳。他再如何冷静镇定,此刻不能行动,又被孤身一人丢在这深林之中,能听见的只有风声穿过树林时的鬼蜮之声,和远处沙哑枭鸣,他也是会怕的。且他干粮和饮水都放在了那匹惊马身上,从清晨出发至今,已经有四个时辰滴水未进,寒冷与饥饿都在消磨他的冷静。
最终,最先找到他的,是燕庭葳。
无怨星夜几多情,从此长恨此相逢。
第三十六章 文心页(伍)
谢寻瑾的身上常年贴身戴着一块玉,用红线串着,垂在他胸口的位置,被妥帖藏在他的里衣之内。在见到燕庭葳的那一刻,就连他胸口的玉也发起热来,好像在他胸腔中藏进去了一个滚烫又柔软的秘密。他的心跳声那么大,让他无措地隔着衣服握紧了那块玉,仿佛这样就能稍稍减去一点心尖温度。而在燕庭葳眼中,那少年在抬眼看见他的一瞬,眸光骤然一亮,在这树影憧憧的深林之中,像是有两颗璀璨星子落入那双如水眸中,将整张脸庞都映得鲜活起来,而谢家玉郎,本来就是生得极好看的。
“殿下。”谢寻瑾唤了一声,这两个字并不缠绵,却有着极力压抑的颤抖,一如静水下